寫作確實是一種療傷,但你絕對不能期待刮骨療傷會有多溫暖。
Shen-Horn Yen
感想:
(1) 我們不認識建中學生,他的臉書文字也沒有說得那麼多,所以就不應該從他的公開文字中去揣測他的動機,也不應該把自己對威權、成績、資優班、校譽、媒體等等的想像與期待通通丟到他身上,以他為布偶來替自己的解讀發聲,再把所有的仇恨或功勳由他來背負;
(2) 我們不認識那個女生,我們不知道她當下的決定,所以也不需要推測她為什麼要離開,也不需要與大眾看得到的資訊連結,因為就是不知道;
(3) 我們不認識那對登山的年輕人,很多人連山都沒爬過,所以也不要膝反射性地質問為什麼要去那邊?為什麼不請嚮導?為什麼怎麼樣。因為很多人一直都只是一屁股坐在電腦前,卻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
其實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但為什麼會以為自己掌握了什麼,然後就可以參與那麼多的助陣、叫罵、哀痛、感懷和獵巫呢?
房思琪出版以來我都一直避免完整的讀它。因為我太害怕有權有勢異男為遂行慾望而使用的暴力會讓我憤怒到我無法處理的地步。
我說的暴力不是肢體的傷害,而是關於利用資源優勢來奪取人性之中一切美好的東西,比方: 純真,信任,自我,尊嚴,而以此做為性征服和性成就感的來源。
比方某作家曾專文描繪女友的姊妹淘對男人來說是如何的有性吸引力,並細細道來這是因為對男人來說,與女友姊妹淘的性,征服了女人之間那道愛和友誼的堅實高牆,這種攻城掠地的性成就感無可取代。愛和友誼是生而為人多麼珍視的價值,然而此人大言不慚認為性的快感建立在摧毀他人(而且是他親密的人)的友誼之上,並且「男生都是這樣」,「很正常」。Unapologetic。
這種傷人的性快感除了關於奪取友誼,還關於奪取自我,比方市面上有各種異男的性素材是關於如何使有主見的女人屈從,或是讓說不的女人說要。房思琪的性暴力大概是關於奪取純真,另一種常見的性征服形式。讓從來不懂得如何屬於別人的女人,只屬於我。就像房思琪說的,那男人奪取純真只是為了在自己的性功績上面增添一筆輝煌的紀錄。
這些暴力是很合法的,很文明的。這些人還掌握話語權讓這個社會認為這個暴力不是暴力,而是倫理上和法律上都很正當的性欲,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很普遍所以不是錯的,而且還很美。
大眾文化裡面描繪性征服的素材太多都是異男的觀點出發了。這些傷人的性快感和性征服常常被浪漫化和美化。比方有人寫羅莉塔。把這種誘姦的故事寫得如此unapologetic,我們稱為藝術。然而世上千千萬萬個蘿莉塔本人都沒有聲音,沒有發言權,從來沒有能力把蘿莉塔自身觀點那一面的故事寫出來。房思琪寫出來了。小女孩不認為這是浪漫,小女孩認為這是人生不可承受之傷。我們的大眾文化需要更多房思琪的聲音。
又比方學術界。學術界每天都上演羅莉塔故事。比方某名師同時和兩三個女學生交往,女學生們起初彼此不知情。這是講台上多麼有風采的人。發現老師那麼動人的示愛的語言其實是欺騙,發現老師嘴上說愛但其實追求的是性征服的戰績彪炳以後,女學生重鬱休學,如出一轍的故事。但學界同僚的捍衛此師,說這是「成年人之間的情慾自主」。好像從十七歲一夜變身為十八歲,性權力關係一夜之間就會消解,十八歲的人馬上會了解五十二歲的人腦中關於性掠奪和征服的意圖,了解他說漂亮的話努力在講台上顯得飽讀詩書主要都是為了每個夜裡可以多征服一些純真的女孩,十八歲的人馬上會變得世故,理解信任也需要保持距離。聲援的男人大言不慚,說世界上男女的愛情大抵都是權力落差的,老闆追新進小秘書,很正常。說得好像很多人都在做和都喜歡做的事情就不需要討論正當性一樣。
我小時候不懂。但成為老師以後你會了解,十八歲的孩子有一些就是用特別熱切但羞怯的眼神看你,整個課他不缺課,不低頭,從不移開他的眼睛。他根本不認識你,但你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熱切的不是你這個人,是你在講台上神壇上新聞上的樣子。對這樣年輕的人,你甚至從他眼裡都可以預見如何可以操縱他的舉動。這對我來說就是剝削。資訊的不對等。愛的武器不對等。但大眾文化描繪這為愛,而且是很浪漫的一種愛。
我們的社會對醜的女人很壞。但其實對漂亮的女人也沒有太好。漂亮的女人是獵物。從很小的年紀開始他們就是獵物。媒體要說你,要把你的美攤給世人作為性慾的對象,或者讓世人秤一秤你夠不夠格作為他性慾的對象,你還不可以拒絕。「一定很想紅還扭捏作態」。因為美對女人很重要,每個女人都會希望被男人稱讚是美女,怎麼會拒絕。
好我發洩完了。
我其實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的情緒是不是來自於這件事情。但我覺得更可怕的是,看著這些話我越來越常有種無力感,有種我不知道我還能怎樣去改變這個世界的無力感。那種毫無希望,無論怎麼努力都只能看著越來越多人被剝削,只能眼睜睜讓更多人犧牲,甚至包括我自己。
因為我們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意義。這個世界終究只站在強盛的那一方,而且盡管我已經很靠近那裡,我仍然無法改變。
這樣的無力感,有時甚至侵蝕得我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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